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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品花宝鉴(全)-21
匿名用户
2024-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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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奚老土淫毒成天阉潘其观恶报作风臀话说前回书中,奚十一受了琴言之气,恨恨而回,心中很想收拾他,又想不出什么计策,惟有逢人便说琴言在外陪酒,怎样的待他好,还要来跟他。造了好些谣言,稍出了几分恶气。那一个镯子,菊花盘问起来,奚十一只说自不小心,失手砸了,菊花也无可奈何。偏有那巴英官告诉了,菊化便大闹了一场,奚十一软话央求,将来遇有好的再配,方才开交。那奚十一的为人,真是可笑,一味的弃旧怜新。从前买了春兰,也待得甚好,不到半年就冷淡了。去年得了巴英官,如获至宝,如今又弄上了得月、卓天香,将英官也疏远起来。那巴英官心中气忿,便与春兰闲谈说道:「从前老土待我们怎样,如今是有一个忘一个,你心上倒放得开么?」春兰道:「我从前主意错了。与我出了师,我当他是个有情有义的,那晓得是个没有良心的。看他所做的事,全不管伤天害理。从前那个桶子,也不知骗了多少人。听得说还有些好人家的孩子,被他哄了,回去竞有上吊投水的,将来不知怎样报应呢。」英官道:「我也听得说,从前有个桶子,是怎样的,就能哄人?」春兰道:「这桶子是西洋造法,口小底大,里头像钟似的叮叮????的响。他将一样东西扔下去,叫那人用手取出来。中间一层板,有两个洞,一个洞内只容得一只手。若两手都伸了进去,他便将桶内的机巧拨动,两手锁住,再退不出来。耸着屁股,那就随他一五一十的顽罢。我头一次就上他这个当。后来被人告发了,将桶子才劈破了。「英官道:」索性待人有恒心也罢了。从前还常常的赏东西,如今是赏也稀少了,到像该应拿屁股孝敬他的。这个人偏不生疮。烂掉了,倒大家干净。「春兰道:」你还有旧主人在此,他如过于冷淡你,你可以告假,仍跟姬师爷,我看还比跟他好些。「英官道:」那姬师爷更不好,如果好,我也不跳槽了。那个人肉麻得很,又小气,一天闹人几回,才给几十个钱,还搭几个小钱在里头,所以我更不愿跟他。我在家做手艺时何等舒畅,打条辫子也有好几百钱。到晚饭后,便有几个知心着意的朋友,同了出去,或是到茶馆,上酒店,嘻嘻哈哈,好不快活。馄饨、包子、三鲜大面,随你要吃那样。同到赌场里去,只要有人赢了,要一吊八百都肯,真是又红又阔。从跟了那个姓姬的,便倒了运。「春兰道:」那姬师爷的相貌,实在也不讨人喜欢,见人说话口咨着两个黄牙,好不难看。「英官道:「他身处还狐骚臭呢。」闲话休题。且说奚十一那天一人独自到宏济寺来,和尚与聘才都出门去了,小和尚在自己一间房内,歪在炕上,朝里睡着。奚十一见他单穿个月白绸紧身,镶了花边,绿绉绸的套裤,剃得逼清的光头。奚十一看了动火,脱了外面长衣,倒身躺下,轻轻的解了他的带子,把裤子扯了一半下来,贴身服侍。得月惊醒,扭转头一看,见了奚十一,便说道:「来不得。」奚十一不听,得月又说道:「当真来不得。」奚十一还当是他做作,故意进了一步,只听得得月腹内咕噜咕噜的一响。得月连说「不好」,身子一动,一股热气直冒出来。奚十一觉得底下如热水一泡的光景,急忙退出,「口咨」的一声,摽出许多清粪,撒得奚十一一肚子。奚十一道:「这怎么好!」忙翻身下炕。得月跟着下来,往下就蹲,哗喇喇的一响,已是一大滩,臭不可当。奚十一掩着鼻子瞧那地下,还有些似脓似血的东西。奚十一找了些纸,抹了一会,裤裆上连带子上也沾了好些,一一抹了。得月皱着眉挪了挪,方才撒完了起来。不好叫人收拾,自己到煤炉里撮些灰掩上,扫净了。奚十一道:「我怎样好,快拿盆水来洗洗。」得月道:「我原说来不得,你不听。」便找了小沙盆,舀了些水,将块脚布与他,奚十一将就抹了一把。得月重又躺下,奚十一好不扫兴。得月道:「我身子不快,且走肚子,懒得说话,你去罢。」奚十一只得出来,却好碰着卓天香进来,撞个满怀。奚十一道:「和尚与魏大爷都不在家,得月病了,懒应酬,不要进去了。」天香道:「我们还到魏老爷地边去坐坐罢,他虽不在家,也可坐得的。」奚十一无可无不可,就同了天香进去,叫聘才的家人沏了两碗茶,与天香闲谈。天香道:「今日我找魏老爷,要问他借几吊钱,偏又不在家,不知几时才回来呢?」奚十一道:「你方才从何处来?沾得一身土。」天香道:「去找那卖牛肉的哈回子讨钱,又没遇着。」奚十一道:「你要多少钱使?」天香道:「还短十五吊钱,一时竟凑不起来。」奚十一道:「什么事这样紧要?」天香道:「昨日翠官被人讹了八十吊钱,写了欠票与他,今日来取,约明日还他的。」奚十一道:「翠官被什么人讹的?」天香道:「除了草字头,还有谁?昨日叫他们去伺候一天,倒把他捆了起来,说他偷了烟壶,要送北衙门。跟去的人再三央求,他们的人做好做歹,赔他八十吊钱,写了借条,才放出来的。今日将我们的衣服全当了,才得六十吊,又借了五吊钱,哈回回尚欠我们几吊钱,偏又遇他不着。如今求大老爷赏十五吊钱,了此事罢。「奚十一道:」这有什么要紧,横竖明日才还他。我们坐一坐,到潘三爷铺子里开张票子就是了。「天香道了谢,便与奚十一在一处坐着闲谈。原来天香去找哈回回,哈回回有个侄儿与天香有些瓜葛,见他叔叔不在家,便留在铺子里吃了两小碗牛肉,五六个馒头,做了一回没要紧的事,也给了他两吊钱。那晓得那个小回子才生了杨梅毒,尚未发出来,这一回倒过与天香了。天香此时后门口觉得焦辣辣的难受,要想奚十一与他杀杀火。奚十一见天香情动,便也高兴,两人不言而喻,闹了一回,聘才尚未回来。奚十一本要同他到潘三处取钱,忽然跟中冒火,两太阳疼胀,身子不快起来,便写了一个飞字叫天香自龋奚十一即回家,头晕眼花,扎挣不祝脱衣睡了一夜,如火烧的一般,且下身疼得难受,把手一摸,湿淋淋的流了一腿,那东西热的烫手,已肿得有酒杯大了。口中呻吟不已。菊花一夜不能安睡,明日见了那东西,吓了一跳,忙问其缘故,奚十一不肯直说,只推不知为什么忽然肿起来。菊花道:「请个医生来看看罢。」奚十一道:「唐和尚就很好,专医这些病症。」菊花便打发人去请。原来唐和尚这几天见得月气色不正,指甲发青,知他受了毒气,便用了一剂攻毒泻火的泻药,昨日已泻了好几遍,适奚十一来承受了,由肾经直入心经。奚十一身子是空虚的,再与天香闹了一次,而天香又新染了哈小回子的疮毒,也叫奚十一收来。两毒齐发,甚为沉重。少顷,和尚来问其得病之由,奚十一只将天香的事说了,诊了脉,也用一剂泻药。谁知毒气甚深,打不下来,一连三日,更加沉重。肿溃处,头已破了,奚十一苦不可言,只得又另请医生,要二百金方肯包医。一面吃药,一面敷洗。谁知那个医生更不及和尚,又没有什么好药,越烂越大,一个小和尚的脑袋已烂得蜂巢一样,臭不可言。奚十一又睡不惯,只得不穿裤子,单穿套裤,坐在凳子上,两脚揸开,用两张小凳搁起,中间挂下那个烂茄子一样的东西,心上又苦又急。菊花见了,好不伤心,又不敢埋怨他,只得求神许愿,尽心调治。换了两三个医生,倒成了蜡烛卸。还是唐和尚知道了,用了上好的至宝丹敷了,才把那个子孙桩留了一寸有余。后来收了功,没头没脑,肉小皮宽,不知像个什么东西,要行房时,料想也不能了。此是奚十一的淫报。无事不成巧,说起来真可笑。却说潘三店内有个小伙计,叫许老三,只得十六岁,生得颇为标致。潘三久想弄他,哄骗过他几次,竟骗不上手。那孩子有一样毛病,爱喝一钟,多喝了就要睡。正月十五日,众伙计都回家过节,潘三单留住了老三,在小帐房同他喝酒。许老三已醉了,在炕上睡着。潘三早安排了毒计,到剃头铺里找了些剃二回的短发,与刮下来的头发,藏在身边,乘他醉了,便强奸了一回,将头发?H进,已后叫他痒起来,好来就他。那许老三醒来,已被他奸了,要叫喊时,又顾着脸,只得委委屈屈受了。谁知从此得了毛玻明知上了潘三的当,放了东西,心中甚恨,忍住了仍不理他。潘三自以为得计,必当移舟就岸,那知许老三怀恨在心。他有个姐夫周小三,即与潘三赶车,为人颇有血性,倒是个路见不平拨刀相助的朋友。许老三上当之后,即告诉了姐夫,姐夫即要与潘三吵闹,倒是老三止住了,商量个妙计报他。明日老三回家,他无父母,有两个哥哥,一行开的小酒店,卖些熏肉香肠,一个是游手无赖,在杂耍班里做个斗笑的买卖,叫把式许二。他那姐姐也在家。就将他上当的事讲起来,恨如切齿,誓要报仇。他二哥听了,即脱下衣裳,便要跑去打架。大哥拉住了,道:「不是打架的事,且商量。去邀了李三叔来,是他荐去的,我们讲理去,看他怎样?」三姐说道:「打架固不好,讲理也不好。这又没有伤痕,难道好到刑部里去相验么?依我想个法子,也叫他受用一回,叫他吃个闷亏,讲不出来。」那老大、老二道:「妹子倒说得好,他是个四五十岁人,怎样叫他吃这闷亏?」三姐笑道:「待我慢慢的想着。」原来那三姐才十九岁,生得十分标致,而且千伶百俐,会说会笑。若做了男子,倒是个有作为的,偏又叫他做了女身。想了一会,笑道:「我倒有个妙计,就是没有这个人。」那老二道:「要与兄弟报仇,就到水里去,火里去,我肯的。」三姐道:「这件事用你不着,而且与你讲不得。与你讲了,你要说出来的。「老二发气道:「这是什么话?既要赚人,难道还对人讲?」三姐道:「只消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就是没有这个人。」老大想道:「你嫂子不中用,引不动人,且回娘家去了。或者请了王八奶奶来,不然请葛家姑娘?」三姐道:「不好。这些门户中人,非亲非戚,他们也未必肯来。况且潘三认得这些人。」老二笑道:「妹子,我们都是亲哥儿姊妹,既与兄弟报仇,也应出点死力。那天何妨就将你做个幌子,难道真与他有什么缘故?只要我们留点神,快快走进来就得了,横竖妹夫也要请来的。若讹着了钱,还是自己家里人分用,不比谢外人好些?「三姐啐了一口,骂道:「放狗屁,你何不等二嫂子来做幌子?」老二笑道:「还没有娶回来,谁耐烦等这一年半载。若已经娶在家里,怕不是就用他,还来求你?」老大听了,可以报得仇,还可以讹得钱,便也劝道:「老二这句话,倒也讲得在理,除妹子,却无第二人可做。但是做了之后,老三是不用说了,就是妹夫,这个锅也砸定了。「三姐道:」那倒不妨,三吊钱一月,别处也弄得出来。这件事既商议定了,倒要趁早,你们去将你妹夫叫来。大家说明,也要他肯。「去叫周小三来家,三姐将方才商量的话说了,周小三无有不依,定于后日晚间行事。过了一夜,明日老二到潘三处搬老三的铺盖,潘三知事发了,心中有些惧怕,只得将言留他。经周小三力劝,留下铺盖,把老二劝回。潘三感激小三不尽,谢了小三,小三道:「三爷如果真心要提拔我的舅子,明日我去劝他来。这孩子糊涂,我开导他几句,他就明白了。明日倒有件凑巧事,不晓三爷肯赏脸不肯?」潘三道:「什么话!你虽与我赶车,也是伙计一样。你既这么懂交情,难道我还有什么不依的?「小三道:」三爷若肯赏脸,那好说了。「又道:」明日是我妻子的生日,家内也没有一个亲戚,老大、老二明日有事不能来,老三是来的。明日晚上,我请三爷到我家里去坐坐,趁老三在那里,当面说开,我叫他跟了回来就是了。「潘三喜极,说道:」很好,你如完全了这件事,我重用你。我每月加一吊钱。「小三道:」这更多谢三爷。「到了明晚,小三跟了潘三步行回家,潘三就堂屋坐了,小三进去,送出一钟茶来。潘三道:」今日既是你奶奶的生日,我应该祝寿的,请你奶奶出来见个礼。「小三道:」祝寿是不敢当。我受了三爷这样恩典,我叫他出来磕头。「便「三姐、三姐」的叫了两声。听得里头答应了,这又娇又嫩的声音,就觉入耳。潘三听得咭咭咯咯的高底响,到了门后,手望门上一扶,露出两个银指甲道:「要什么?」小三道:「三爷初次来,你也该出来见个礼。况且三爷是有年纪的人,父母一样,不要害臊。」三姐笑了一声,道:「我厨房有事,还没有净手。老三嘴馋得很,不能帮我也罢,我装一碟,他到要吃半碟。」又笑了一笑,便进去了。潘三听了,已有些软洋洋的起来,心中想道:「好个声音,不知相貌怎样,若像他兄弟就好了。」小三拖开桌子,摆了三面。老三先拿酒壶、两个酒杯、两双筷子来,随后又送出四个碟子。潘三见是一碟腌肉,一碟熏鱼,一碟香肠,一碟面筋。小三斟了酒,两人坐了。潘三道:「老三也可叫他出来坐坐。」小三即叫老三出来,老三道:「我不喝酒。」潘三道:「老三,来,来,来!喝一钟。」老三不理,又进去了。小三道:「他帮着他姐姐弄菜,少停肯来的。」老三又拿出两碟两碗,一碟是炒猪肝,一碟是炒羊肉,一碗烩银丝,一碗炸紫盖。两人已吃了一会酒,只听得打门之声,又听得连叫两声「小三!」小三即忙去开门。潘三听得一声「了不得了!」倒吃了一惊,又听说了好些话。小三道:「我就来。」那人道:「同走罢,不要耽搁了。」小三进来向潘三道:「三爷请坐坐,我叫老三来陪你,我要出去劝解一件事,就回来的。」潘三道:「我也走罢。」小三道:「忙什么,我即刻回来的。」潘三心上为着老三,正好等小三去了,招陪他。口虽说走,身却不动。小三叫老三出来,老三终是不肯。小三骂了一声:「糊涂小子!」只得叫声:「三姐出来。」三姐到门后道:「又做什么?」小三道:「你二哥又闹了事,要我去劝解。三爷在此,老三又不肯出来。我想三爷五十来岁的人,你做他女儿还小,你大方些,出来陪陪,我去就来。」三姐道:「我不会陪,我是妇人家,适或简慢了三爷怎好,三爷还是要怪你的。」潘三听了这几句话,已觉得魂消,巴不得他出来,便接口道:「奶奶好说,本来要与奶奶祝寿,请出来!」潘三已站起了。三姐笑将出来,潘三见了,神魂消荡。见他是瓜子脸儿,一双凤眼,梳了个大元宝头,插上一枝花。身上穿件茄花色布衫子,却是绿布洗了泛成的颜色,底下隐约是条月白绸绵裤。绝小的一对金莲,不过三寸。身材不长不短,不肥不瘦。香喷喷一脸笑容,对了潘三福了一福。潘三见了,色心已动,连忙还礼,请坐下,他却不坐,对小三道:「你快些回来,省得三爷等得不耐烦。」小三应了,到了外边说道:「顶快也要二更天才得回来,去有五六里路呢。」说着忙忙的去了。三姐出去关门,进来坐下,潘三便笑迷迷的道:「奶奶今年贵庚了?」三姐道:「十九岁。」即叫声:「三爷,我们那小三是粗卤人,有伺侯不到处,多蒙三爷的恩典,常常照应他。穷人家没有孝敬的东西,就这一点心。酒是喝不醉,菜是吃不饱的。」便袅袅婷婷的执了酒壶来,斟了一杯放下。潘三乐得受不得,便道:「奶奶何不请坐过来。要你这么劳动,心上不安。」三姐笑了一笑,即叫声:「老三,三兄弟,你出来。」老三道:「我不来,你陪他罢。」三姐笑道:「你不来陪你的人,倒要我替你陪,那里有这样崛强的孩子,怪不得人要暗算你。」潘三听了这话有因,即道:「小三在我家,也是亲人一样,奶奶就坐坐,谅也无妨。」三姐道:「我坐在这里,也是一样。」潘三道:「奶奶坐着虽是一样,但到底离远些,不好说话,请过来坐罢。」三姐起一起身,微微的笑着,又坐下了。潘三便起身斟了一杯酒,送到三姐的身边道:「我敬奶奶一杯。」三姐道:「不敢,不敢!三爷请自饮。」口虽说,已接过来,道:「怎么倒要三爷敬酒!」便一饮干了,就走近桌边,把杯子用手擦了一擦,也斟上一杯道:「三爷请喝这杯。」潘三已经心醉,喘吁吁的道:「敢不领奶奶的盛情!」接过杯子,顺手将他手腕上一捏,三姐低了头。潘三喝了,捺不住,便搭着三姐的香肩,说道:「奶奶请坐,不要站疼了小脚。」三姐微笑,也不坐了过来。潘三道:「小三天天不在家,奶奶家里还有谁,可不孤另么?」三姐道:「向来有个老婆子,这两天又走了,还没有雇着人。」潘三道:「今日要奶奶亲手自造,我却造化多了。」便又斟了一杯送过来。酒已完了,三姐道:「没有酒有,兄弟你去打半斤好烧酒来。方才这酒淡,你上大街去买,你不要嫌路远,又在小铺里买来。」老三答应,亦不点灯,趁着月色去了。三姐道:「我关了门,他到大街上去,有一会呢。」潘三见他去关门,心中想道:「可以下手了。这婆娘很有勾我的意,我不可辜负他。」三姐进来坐了。潘三此际欲火中烧,脸皮发赤,走过来道:「奶奶再饮这一杯。」便挨近了,在凳边坐下。三姐故意要走开,潘三即扯住袖子,三姐低着头只顾笑。潘三心迷意乱,大着胆放下杯子,双手抱祝三姐道:「三爷,你抱我做什么?」把眼一睃,潘三忙道:「我的妈,你儿子也不晓得要做什么。」便将三姐抱在膝上,想要亲嘴。三姐将手隔过,道:「使不得,三爷你好不正经,调戏良家妇女。我若喊起来,你就没脸了。」潘三道:「我的娘,你施点恩罢!」三姐道:「你真看上我?好便宜,那里有这么容易的事情!你把我太看轻了。」潘三道:「奶奶,你要肯施恩,你怎么说怎么好。」三姐一手推他的脸,一手把住他的手,摸他的金镯子。潘三明白,心上想道:「他想这个,也顾不得了。」即除下来道:「奶奶,你肯行好事可怜我,我就将镯子送你,已后还要大大的谢你,也加小三的工食钱。」三姐接了镯子,套在自己手上,笑道:「多谢你,我如今依了你,你却不要告人。」潘三连声答应,想扯他的裤子,三姐即忙跳下道:「房里来!」说罢先走,潘三随后跟了进去。到了炕边,三姐道:「你把长衣脱了,就在炕沿上顽一顽罢。」三姐先坐在一边,潘三把长衣解开,扯了裤子,正想挨扰来,忽听得背后脚步响。回头一看,吓了一跳,连忙掖了裤子。只见周小三已到前面,大喝了一声,一把揪住,骂道:「好大胆的忘八蛋,原来你竟不是人!」潘三吓得目瞪口呆。三姐忙说道:「潘三爷方才要小解找溺壶,你当是什么?」小三忙道:「没廉耻的婊子,一见爷们就搭上了,还要在我面前遮饰!溺壶在你身上呢?」三姐嚷道:「你别撒赖讹人。」小三道:「他□了你,倒说我撒赖。讲是讲不清的,我们到街坊上去评评理。我好意请你喝酒,你到要□起人家的堂客来!」一面拖着潘三要走。潘三急了道:「小三,不要这么着,有话好好的说,原是我不是了,不应进你内室。但我们多年相好,你也容点情,没有不好说的话。」小三道:「还有什么话说,我这媳妇也不要了。我将你们两个人送到官,凭官断,断与你也好,断与我也好,我们在这里不必讲。」三姐在旁装作啼哭,潘三无法,只得软求。三姐骂道:「你穷昏了!我做了什么事,你想断离了我么?你送到官,我也有得说的。」一面飞了个眼与潘三,潘三道:「小三放手,我们有话好商量,我是没有不好讲。」小三道:「讲什么,我这个人不要了,你拿一千两银子来,饶了你罢。」潘三道:「要银子也好说的,放了手。」小三道:「放手好便宜!」翻将潘三按将下来。潘三道:「奶奶,你劝劝。」小三道:「你想罢,你愿出一千银子,你就乖乖的答应送来。你不愿,我就捆你起来,送你到官。」潘三道:「我愿,我愿!但如何要得一千银子?我身边有三百吊钱的票子,给你罢。」小三道:「三百吊钱算什么?」三姐道:「你也摸摸良心,三爷待你这样好,今日就算他错了,你也须看他往日情分。你若知恩报恩,难道三爷真不懂得好歹么?」潘三道:「奶奶说得是,我是最懂交情的。小三,我们留个相与,我那一天不可照应你,何必定要今日?」小三道:「既如此,我们倒说明了,横竖人也被你顽了,一回也是顽,一百回也是顽,我这绿帽子是扔不下了。你先拿三百吊来,以后每月再给六十吊钱,你依不依?」潘三道:「我依!我依!」小三把手一松,潘三爬起,将钱票送出,穿好了衣赏。三姐对小三道:「你点灯送三爷回府去罢,他受惊了。」小三笑道:「三爷不要害怕,我们是顽笑的。」潘三方放了心,心中尚突突的跳,说道:「好顽笑,这个只好一回。」小三道:「以后凭你老人家怎样,再不顽笑了。」潘三方定神。小三去点灯,三姐道:「你明日早饭后来,我有好处给你。」潘三没有做成,听了这话,又喜欢起来,连连点头。小三领了潘三出去,三姐在后扯扯潘三的衣服,又低低说了「明日」二字。潘三乐极回家,明早即打发小三下乡有事。吃了早饭,到了小三家,见门不闩,推了进去。见三姐坐在屋里,引着小狗儿顽。潘三咳嗽一声,三姐满面堆下笑来。潘三道:「昨日几乎唬死我。」三姐道:「他不过想钱罢了,他真心要拿你?」潘三道:「屋里没有人?」三姐道:「有什么人?」潘三道:「我去闩了门。」三姐道:「今日天气暖,脱了衣服爽快些。」又道:「溺急了。」跑到后院子去小便,回头对潘三道:「你先脱光了罢,进被窝去。」潘三不敢不遵,刚脱下身来,见三姐笑盈盈的两手提着裤子进来,潘三放心脱光了,上炕扯了被窝盖了身子。三姐也走到炕边。潘三道:「快些来罢!」要来扯他,三姐笑道:「关了房门。」刚转身,只听得外面嚷道:「做的好事!」一阵脚步响。潘三一听,魂不附体。只见周小三领着他两个舅子,拿着雪亮的刀,又有一条粗麻绳,上前将潘三按住,拉下炕来。许老二一连三四拳,骂道:「你这狗鸡巴□的,□了我的兄弟,还想□我的妹子。」潘三只得在地下叩头。小三道:「我昨日饶了你的狗命,你今日又来送死。」便把潘三捆了。潘三光着身子,只是哀求。许老二道:「你会□入的屁股,老爷子也要□□你的屁股。」潘三着急,苦苦求饶。那三姐在旁笑得打颤。只见他二哥伸出个中指头,像个小黄萝卜一样,到油罐里蘸了些油,在潘三屁股里一抠,潘三「哎哟」连声。许老二解开一个纸包,拿那药与头发,?H了两三回。潘三口内呻吟,双脚乱挣。幸亏他的肛门老苍,没有抠出血来。许老二?H完,放了潘三。潘三只是发抖。许老大道:「潘三,你知罪么?我好好一个兄弟,被你强奸了,就天理难容。你还放了些东西,叫他一世成了病,做不得好人。所以我们今日也还个礼,叫你也做个脏头风,你说该不该?」潘三俯首无词,穿了裤子鞋袜,然后向小三说道:「你既然是为人报仇,就不应要我的钱。」小三道:「要你什么钱?」潘三道:「非但钱,还有八两重的金镯子。」小三道:「你回去与我打官司就是了。」三姐道:「潘三,你要打官司早些说,我好习学口供,省得上堂时说得不好。」潘三一人,如何闹得过他们,只得忍气吞声,后门口又火焦火辣的难过,遂欲穿衣。周小三上前夺下道:「你还想穿衣出去么?」三姐道:「给他罢,遮遮他那个狗脸。」潘三穿了衣裳,往外便走。听得三姐笑道:「潘三转来,你明日有空再来走走,我找个东西与你杀杀痒儿。」那三个拍着手哈哈大笑,潘三又羞又气,抱头鼠窜而去。那兄妹夫妻四人犹大笑了一会,三姐道:「这潘三也被我们收拾苦了,亏二哥能下这毒手。」老二道:「我还没有使劲,恐怕挖了他的肠子出来。」三姐道:「那三百吊钱,我有个主意,不知两位哥哥肯依不肯依。」老大、老二道:「这件事是妹子的功劳,凭妹子怎样,我们无有不依。」三姐道:「将一百吊钱给你妹夫,叫他做本钱,也不必赶车了。二哥你使三十吊,大哥你也使三十吊。这一百四十吊,留与三弟将来做本钱,你们找个铺子,与他生息。这钱是因他来的,自然他应多些。「那兄弟两个都说「很是。」小三今早将这票子,民同潘三对了外票,是预先商量停妥的,便拿出来交与三姐。三姐分派定了,又说道:「倒是三兄弟的毛病要紧,与他治好了方好。」许老大道:「这个有什么方法?」三姐道:「我闻得吃荞麦面,便可除肚里吃下的猪毛羊毛。你把这荞麦面做了汤元,包些糖,不要煮熟,带生的与他吃,吃两天试试。或者可以撒得出来。」那二人道:「这个最容易,我们回去就做些与他吃。」又坐了一坐,弟兄二人拿了钱也自回去。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第四十一回惜芳春蝴蝶皆成梦按艳拍鸳鸯不羡仙话说华公子自琴言告假之后,假期已满,不见回来,心上有些思念他。一日在园中归鸿小渚倚阑垂钓,珊枝与金、玉二龄,还有一个小丫鬟香儿,在傍伺候。金龄找了一个大瓷瓯,走下池边贮了水。华公子钓了一回,得了三寸长的一个小鱼,已觉满心欢喜。见那池水清冷,每于潆流洄互处,把些铜皮嵌在石脚,那流水过来便有琮之声,如琴筑一般。又见水面上飞了无数的花瓣,一个红鲤鱼游来游去,吃那飞花,见了钓丝上的饵,便来吞了。华公子急把钓竿一拽,丝纶已断,那鱼连钓吞下半截,断丝尚浮在水面。公子看了,一时高兴,便叫金龄、玉龄去将小船撑过来。那二龄听不得一声,走下台基,便飞跑的去了。过了桥,到了潭水房山对岸。金龄走忙了,不防脚碰着个老树根,栽了一交,跌得膝盖甚疼,蹲在地下站不起来。玉龄将他扶起,揉了几揉,同下了船,解了缆。这小船也三丈余长,油漆光亮,两边栏干,船头有个亭子,中舱摆个小花梨圆桌。船篷上是绿油布顶,垂下白绫飞沿。金龄、玉龄在两头荡浆,荡了过来。华公子见此春光明媚,桃李齐芳,即叫小丫鬟去请夫人出来逛园。约有两刻工夫,听得环□,华夫人带了明珠、花珠、荷珠、赠珠四个女婢过来,华公子笑面相迎。华夫人道:「这两日天气甚好,我本来也想逛逛。方才香儿说你在这里钓鱼,我从西书房夹道中走来,倒也不远。我又叫老婆子收拾些食品过来。」华公子道:「我本有此意,你倒预先办妥了。」二人凭阑观玩了一会,华公子道:「我们何不下船逛逛池子?」四珠即扶了夫人慢慢的走下台阶,明珠,赠珠先上了船头,挽住华夫人上了船。公子也上来,同夫人坐在中舱,明珠、赠珠即走到后稍,花珠、荷珠在头,花珠把浆一撬,明珠把桨一推,两头不能应手,把个小船滴溜溜的在水中旋起来。花珠手又一脱,把水划得直溅,溅得自己一脸。荷珠笑个不祝华公子道:「怎么样,你们也荡过浆的,今日又不会荡起来。」花珠笑道:「明珠不会荡,我望前,他倒望后。」明珠道:「不说你不会,倒说我不会。荷珠,你荡罢,再用着他,这个船就要翻了。」荷珠替了花珠,果然好了。清风徐来,涟漪深碧,慢慢的穿过小桥。公子与夫人看桥边及山石上缠的古藤,蒙蒙茸茸,垂到水面,底下的水,一派清冷戛玉之声,觉得心旷神怡。过了小桥,苏堤上便是些杨柳桃花,红绿相间,春风和煦,众鸟齐鸣。过了几处亭台,又绕过了潭水房山,到了留仙院,见修竹里一个院落,开了无数碧桃。华公子道:「此处最佳,就到留仙院去罢。」荷珠将船系好,搭了跳板,华公子上了岸,四珠扶夫人,从桃花林下欹欹斜斜的一条路进去,也有几个堆灵石。过了个小石梁,接着一个石门。进了石门,是个亭子,名为惜芳亭,过去就是留仙院的油廊。到了留仙院,其有三进,回廊曲榭,叠阁崇台,甚为华丽,红白碧桃已开了好些。公子对夫人道:「赏花不可无酒,方才说老婆子预备,不知可曾停妥?」华夫人命花珠去看来,花珠拉明珠同他弄船过去。明珠道:「你又来混缠,不过爱顽罢了,那里真不认得路径?你从这后头走过古藤书屋,再过了猗香亭,就通方才来的路,要坐什么船?」花珠原是爱顽,并非不认得路径,只得独自出去。将到藤花书屋前,只见林珊枝正走来,口中嚷道:「花姑娘来了,想必在留仙院了。」花珠待要问时,只见藤花架边走出一群人来,是六珠并两个老婆子,还有几个小丫鬟。爱珠对花珠道:「在什么地方,你也不给个信,叫我们满园的瞎找。」花珠道:「我们是坐船过去的,还到不多时,有人在岸上也应瞧得见。此刻原是来找你们的。」那两个婆子抬了食箱,六珠婢也拿了零碎物件,还有二龄及珊枝帮忙。送到留仙院后,一一布置了,群珠上前送了茶,一边桌上摆了果盒,一边摆了食盒,茶铛、酒器都已预备,群珠分作两行侍立。只见那些蝴蝶一群一群的飞来飞去,又有些睡在花里不动,被十珠婢捉了好些,在小丫头头上拨了一根头发,拴了两个大蝴蝶,双双的飞舞。华公子看得高兴,对夫人道:「如此春光,不可不赏。这些蝴蝶儿倒比我们还顽得热闹。这园中最多的要算桃花,我们也该祭他一祭,何不取那百花露酿的竹叶春酒来,浇灌他一番。」华夫人道:「我知道你爱这酒,已叫他们带了些来,但是没有什么很好的果品。既是祭花,这些食物,都用不着,你想将什么祭好呢?」公子笑道:「我倒被你问住了。年年祭花,也不过是些蔬果之类。这番是我们虔诚特祭,须得与花相称才好。」想了一想,叫爱珠去问珊枝找管屋的书童要了钥匙来。不一会,爱珠取了进来,公子叫他开了两个博古厨,携着夫人细细看那厨中,尽是古铜、旧玉等物。又将抽屉一开,见有一个紫檀木匣,开了盖子,看是个手卷,签上写着「花蕊夫人小像,管夫人画」。华夫人笑道:「这个就很好。」公子扯开看时,是个绢本工笔,画得秀艳绝伦。后有赵集贤书的小楷,就写的花蕊夫人《宫词》,真是双绝。公子道:「可惜就这一样,再找些什么配上呢?」华夫人道:「马四娘的兰花,可以不可以?」公子摇头道:「配不上,还是李香君那个桃花扇的册页罢,再将你绣的《玉台新咏序》来配上更好。」华夫人笑道:「怎么配上这个?如何称得过那两种?」公子道:「这是各人的好处。况且你那刺绣工夫,也算绝顶了。」华夫人就命宝珠、爱珠取这两样来。二珠去了,也有好一会才来,又找了个汉玉觞,贮了一觞酒,将桌子抬到廊前,摆了这三样宝贝,再将博山炉焚了百合香。华夫人道:「怎样,要拜不要拜呢?」华公子道:「不用拜罢。我们去拣顶好的花,将这酒去浇在他根上罢。」二人就走到林下,公子拣了一棵红碧桃,夫人拣了一棵白碧桃,公子先浇了半杯,夫人也浇了。二人笑盈盈的在花下赏玩。华夫人叫老婆子再去取一大瓶酒来,不要耽搁。公子道:「要这许多酒做什么?」夫人笑道:「我看这些丫头们见我们浇了花,觉得好馋似的,所以我要些酒来,也叫他们顽顽。」公子笑道:「这叫做与人同来。但是他们祭花是要拜的,不好同我们一样。」十珠都微微笑起来。掌珠对荷珠低低说道:「要拜我们十个一同拜,不要分先后,省得先拜的叫后拜的笑。」爱珠道:「我们一对一对的拜不好吗?」花珠凑着爱珠的耳说道:「又不是夫妻拜堂,怎么你要一对对的拜呢?」爱珠打他一下。已见老婆子颤巍巍的拎了一大瓶酒来,放在廊下。十珠等各拿了小酒杯斟了酒,分头去觅那开得鲜艳的,你一杯我一杯的乱浇,走来穿去,也像一群穿花蝴蝶一样,果然齐齐的拜了四拜。公子、夫人看了,好不快乐。华公子叫取两个锦褥来,就铺在花下,与夫人对面坐了。摆了攒盒,把那百花春对饮了几杯。华夫人道:「何不叫他们吹唱一回,以尽雅兴。」公子道:「很好,你就分派他们唱起来。」夫人将十珠分了五对,吩咐道:「你们各拣一支,总要有句桃花在里头的。我派定了对,不是此唱彼吹,就是彼吹此唱。若唱错了,吹错了,要跪在花下,罚酒一大杯。」爱珠笑道:「奶奶这个令,未免太苦了。况且我们会唱的也有限,譬如这人会唱这一支,那人又不会吹那一支。那人会吹那一支,这人又不会唱这一支,如何合得来?今奶奶预先派定了这个吹,那个唱,我们十个人竟齐齐的跪在花下,喝了这半大瓶的冷酒就结了。「说得公子、夫人都笑。夫人道:「既如此,方才题目原难些,曲文中有桃花句子也少。你们十人接着唱那《桃花扇》上的《访翠》、《眠香》两出罢。」公子听了,笑道:「这个最好,这曲文我也记得,两套共十一支,有短的并作一支,便是一人唱一支了。」叫拿些垫子,铺在惜芳亭前,与他们坐了好唱。十珠也甚高兴,即拿了弦笛、鼓板,我推你,你推我,推了一会,推定了是宝珠先唱。宝珠唱道:金粉未消亡,闻得六朝香,满天涯烟草断人肠。怕催花信紧,风风雨雨,误了春光。《缑山月》望平康,凤城东、千门绿杨。一路紫丝缰,引游郎,谁家乳燕双双。隔春波,碧烟染窗;何晴天,红杏窥墙。一带板桥长,闲指点茶寮酒舫。听声声、卖花忙,穿过了条条深巷。插一枝带露柳娇黄。《锦缠道》公子道:「这曲文实在好,可以追步《玉茗堂四梦》,真才子之笔。」夫人道:「以后唯《红雪楼九种》可以匹敌,余皆不及。」只听明珠接着唱道:结罗帕,烟花雁行,逢令节,齐斗新妆。有海错、江瑶、玉液浆。相当,竟飞来捧觞,密约在鞭蓉锦帐。《朱奴剔银灯》公子道:「该打。少唱了‘拨琴阮,笙箫嘹亮’一句。」掌珠接唱道:端详,窗明院敞,早来到温柔睡乡。鸾笙凤管云中响,弦悠扬,玉玎一声声乱我柔肠。翱翔双凤凰。海南异品风飘荡,要打着美人心上痒。《雁过声》掌珠一面唱,一面将帕子打了一个结,望荷珠脸上打来。荷珠嗤的一笑,公子喝了一声采,夫人也嫣然微笑。二人各饮了一杯,听荷珠唱道:误走到巫峰上,添了些行云想。匆匆忘却仙模样。春宵花月休成谎,良缘到手难推让,准备着身赴高唐。《小桃红》《访翠》唱完了,爱珠接唱《眠香》,唱道:短短春衫双卷袖,调筝花里迷楼。今朝全把绣帘钩,不教金线柳,遮断木兰舟。《临江仙》公子笑道:「这等妙曲,当要白香山的樊素唱来,方称得这妙句。」夫人笑道:「樊素如何能得?就是他们也还将就,比外头那些班中生旦就强多了。」公子点头道:「是」。见赠珠唱道:园桃红似绣,艳覆文君酒;屏开金孔雀,围春昼。涤了金瓯,点着喷香兽。这当垆红袖,太温柔,应与相如消受。《一枝花》花珠一面打鼓板,一面接唱道:齐梁词赋,陈隋花柳,日日芳情迤逗。青衫偎倚,今番小杜扬州。寻思描黛,指点吹箫,从此春入手。秀才渴病急须救,偏是斜阳迟下楼,刚饮得一杯酒。《梁州序》公子对夫人道:「如此丽句,不可不浮一大白。」将大杯斟了,叫宝珠敬夫人一杯。宝珠擎杯双膝跪下,夫人道:「我量浅不能饮这大杯,还请自饮罢。」遂把这大杯内酒倒出一小杯来,叫宝珠送与公子。宝珠又跪到公子面前,公子一口干了。明珠折了两枝红白桃花,拿个汝窑瓶插了,放在公子、夫人面前。又见珍珠唱道:楼台花颤,帘栊风抖,倚着雄姿英秀。春情无限,金钗重与梳头。闲花添艳,野草生香,消得夫人做。今宵灯影纱红透,见惯司空也应羞,破题儿真难就。《前腔》公子道:「这‘见惯司空也应羞’之句,岂常人道得出来?」夫人道:「与‘今番小杜扬州’句,真是同一妙笔。」见蕊珠唱起,宝珠合着唱道:金樽佐酒筹,劝不休,沉沉玉倒黄昏后。私携手,眉黛愁,香肌瘦。春宵一刻天长久,人前怎解芙蓉扣。盼到灯昏玳筵收,宫壶滴尽莲花漏。《节节高》画珠接唱,明珠合着唱道:笙箫下画楼,度清讴,迷离灯火如春昼。天台岫,逢阮刘,真佳偶。重重锦帐香熏透,旁人妒得眉头皱,酒态扶人太风波,贪花福分生来有。《前腔》秦淮烟月无新旧,脂香粉腻满东流,夜夜春情散不收。《尾声》唱完,公子与夫人甚是欢喜,十珠齐齐站起。公子道:「今日倒难为他们,须要赏他们些东西。」华夫人道:「此中要定个等第,才见赏罚分明。」即叫拿笔砚过来。爱珠抢先取了笔砚、花笺,送到公子面前。公子让夫人品定,夫人又推公子,公子道:「这音律中实在我不如你,恐定得不公,还是你定罢。」夫人微笑,把笔先写了十个字,就是珠字上面那个字,对公子道:「据我评来,以宝珠为第一,唱得风神跌宕,文秀温存,十人中是他压卷了。次则爱珠,情韵皆到,为第二。次赠珠,次掌珠,次蕊珠,次珍珠,次花珠,次荷珠,次画珠,次明珠。不知定得不委屈么?「公子道:」定得极是。「夫人又问十珠婢道:」如有委屈,不妨自说。「花珠陪着笑道:」奴才唱的,似乎在蕊珠、珍珠之上。「华夫人道:」就是你不服,你那里知道自己唱的毛玻你想显己之长,压人之短,添出些腔调来,此所谓戏曲,非清曲。清曲要唱得雅,洗尽铅华,方见得清真本色。你唱惯了搭白的戏曲,所以一时洗不干净。若不会听的,怕不定你第一?「花珠方才服了,因又问道:」奶奶听珊枝的怎样?「华夫人道:」珊枝也是戏曲,倒是琴言虽然生些,还得清字意。「公子听说琴言,便对夫人道:」琴言这个孩子,实在有些古怪。我们待他也算好了,看他心上总像有些委屈。如今告假一个多月,也不见他进来。其实看他也不像那种下作的,不知为什么心上总不喜欢,我实想不出来。「华夫人道:」我看这孩子,大抵是个高傲性子,像不是肯居人下的光景。但不知自己落到这个地位,也就无法。所谓‘做此官,行此礼’,若妄自高傲,也真是糊涂人了。「华公子笑而不语。夫人赏那十珠的,记了一等是钗环,二等是香粉。那跟来的两个老婆子,远远的把那瓶冷酒偷吃了一半。一个老婆子已醺醺的歪靠着山石,坐在地下,将要睡着。那一个侧着耳朵听话,却又听不真。见爱珠走来,问道:「姑娘,奶奶与你们讲些什么?又见他写单子。」爱珠笑道:「要赏给我们东西。」那老婆子道:「你们姑娘们实在福分大,常常得赏赐。我们一天劳到黑,也没有格外得过一点好东西。姑娘,如今赏下来,你不要的给我,不要给那些小丫头糟蹋了。」爱珠一笑走开。那个小丫头叫香儿的笑道:「他们还没有到手,你倒想他转赏了你。我明日买个沙吊子送你,好装烧酒,省得你那个没有把子,要倒拿着嘴使。你要想别的东西,你也配?」那老婆子被香儿取笑了,又不敢骂他,只得鼓起了眼睛,瞅了他一眼。那一个老婆子低低叹口气道:「咳,从来说人老珠黄不值钱,你还同他们一般见识呢?」这边华公子忽然念那《牡丹亭》上的两句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华夫人笑道:「《牡丹亭》的《游园惊梦》,可称旖旎风光,香温玉软。但我读曲时,想那柳梦梅的光景似乎配不上丽娘。」公子道:「我也这么想,觉柳梦梅有些粗气,自然不及丽娘。至于那《元人百种曲》只可唱戏,断不可读。若论文采词华,这些曲本只配一火而焚之。偏有那些人赞不绝口,不过听听音节罢了,这个曲文何能赞得一句好的出来?「华夫人道:」我想从前未唱时,或者倒好些。都是唱的人要他合这工尺,所以处处点金成铁。不是我说,那些曲本,不过算个工尺的字谱,文理之顺逆,气韵之雅俗,也全不讲究了。有曲文好些的,偏又没人会唱。从那《九宫谱》一定之后,人人只会改字换音,不会移宫就谱,也是世间一件缺事。「公子道:」真是妙论!我想对此名花,又听妙曲,意欲填首小词,也叫他们唱唱。虽然比不上《桃花扇》的妙文,也是各人遣兴,你道何如?「华夫人道:」很好,何不就填那《梁州序》,用他的工尺,唱我们的新词,不省事么?「公子道:」妙,妙!你就先填。「夫人笑道:」我如何能?还是你先来,我算和韵罢。「公子应了,喝了几杯酒,想了一会,写出一首《梁州序》来,递与夫人,夫人念道:明霞成绮,冰绡如翦,万种柔情轻倩。良辰美景,乌纱红袖相怜。羞他仙子,闲引游人,私把凡心遣。春光一刻千金贱,珠箔银屏即洞天,休负了,金樽浅。夫人念完,赞不绝口。自己也饮了一小杯,笑道:「这是我遵你的教,‘休负了金樽浅’。但这原唱如此好,教我怎和得出来。就在《桃花扇》上,也是上上的好文字,细腻风光,识高意稳。我不做罢。」公子笑道:「你不要谦让。你必定另有妙想,我想不到的,快写出来,好叫他们唱。」夫人又念了一遍,赞了几声,也就写了一阕,递与公子念道:帘栊半漾,楼台全见,绛雪飞琼争艳。清歌小拍,明眸皓齿生妍。华年如水,绿叶成荫,肯把春光贱?石家金谷花开遍,只羡鸳鸯不羡仙,休负了,金樽浅。公子念了又念,朗吟了几遍,拍案叫绝,又说道:「这两首比起来,我的就减色了。这五十七字如香云缭绕,花雨缤纷,就是《桃花扇》中也无此丽句。」夫人笑道:「这是你谬赞,我看是不及你的。你如此赞赏,倒教我不安。」公子道:「‘只羡鸳鸯不羡仙’虽是成句,但用来比原作还好,也不能教崔鸳鸯、郑鹧鸪得名了。」即叫宝珠、爱珠过来念熟了好唱。二珠念了几遍熟了,唱了两句,错起板来。夫人道:「还不熟,你将工尺注在旁边,倒是看着唱罢。」宝珠、爱珠将工尺写了出来,果然一字字唱去,却很对腔,听得夫人、公子快乐非常。公子笑道:「这两支曲子,倒定了我们的生旦了。你何不唱唱。这里唱,外人断乎听不见的。」夫人笑道:「你见我几时会唱?」公子道:「你真不会唱,何以其中的深微奥妙都知道,且人偶然唱错了一板,你总听得出来。」夫人笑道:「三天两天的听,难道还听不熟么?」公子道:「其实我也很熟,往往的不留心,错了竟听不出来,大约总是粗心之过。」夫人道:「你何不唱唱?」公子道:「我一人唱也无趣。」夫人道:「叫宝珠和你唱。况‘休负了金樽浅’这句是要合唱的。」公子道:「不唱罢,明日我们多填几阕,成了一套《赏花》。叫他们扮作你我,串他一出,叫做《祭花》何如?「夫人道:」这倒没趣味,串出来也像那《赏荷》一样。不过那十珠丫头,倒好扮些净丑出来取笑,然而也觉俗了。「公子笑道:」若要扮丑脚的,只有花珠可以扮得。「花珠听了,红起脸来,扭转头,对着爱珠道:」还有爱珠也可扮得。「爱珠尚未开言,公子道:」爱珠是贴旦,画珠是老旦,宝珠是正旦,蕊珠是小旦。其余扮生、净、外、末,比八龄又强了。「夫人道:」这倒可以,只怕他们害羞,做不出来。「夫人一面说,一面看那桃花,映着夕阳,红的更如霞如锦,白的成了粉色,又有些如金色一般,分外好看,看看天色也将晚了,便对公子道:」今日也可算尽兴,我有些乏了,进去罢。「便站起来,公子也起身。华夫人带了十珠等,将花蕊夫人的像与《桃花扇》,并他绣的《玉台新咏序》,都带进去,公子也同了夫人缓缓而行。到古藤书屋,又进去略坐了一坐。到了猗香亭,山石路径,险仄难行,群珠扶好了夫人,一步一步的走过。前面是一条青石荔支街,平正得很的,又过三四处楼台,便进内室。园里这两个老婆子收拾东西,虽有两个小丫头帮着他,一次也还拿不完。来时有六珠帮他拿些,如今只得央求珊枝、金龄、玉龄帮他拿了几样。两个老婆子跌跌撞撞的走了好一刻工夫,才到里面。这边华公子直送夫人到房内坐了,又将方才填的词看了一会,同吃了晚饭。忽又高兴,到了洗红轩,因想起琴言如何还不进来,像已过了假期了,即叫小丫头去唤珊枝进来。小丫头去了一会,同了珊枝上前。公子问道:「琴言是那天告假的?」珊枝道:「正月二十四日。」公子道:「正月二十四日,今日已是三月初二了。他告一个月假,怎么过了七八在还不回来?」珊枝不言语,停了一停,又说道:「想必有事,自然要完了事才进来。」公子道:「我想他也没有什么事,明日叫人出城找他,问他几时进来。」珊枝答应了。公子又问了些别的话,也就进去。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